《大雲時堂》專訪1/閣揆不副署「府院火車對撞」 許信良:政治精英對憲政體制不了解 「執政黨、反對黨都做錯了」

為反制立法院藍白聯手通過的《財劃法》再修版,行政院長卓榮泰日前拍板「不副署、不執行」,造成府院「火車對撞」的憲政僵局。當年曾參與修憲的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表示,走到今天這樣的一個對抗,坦白說目前的各黨政治精英對憲政體制都不了解,沒有把它當一回事,「無論執政黨、反對黨都做錯」。他也批,我們的國會把自己當作美國或內閣制的國會,以為國會可以決定一切,民進黨講國會違憲是對的,但又說不出理由。他認為,現在國會僵局若無解,最後只能靠人民用選舉解決。

今年85歲的許信良,當選過省議員、桃園縣長,曾流亡海外,返台後擔任兩屆民進黨主席,參與過民進黨總統初選、參選總統,現在擔任亞太和平基金會董事長。他日前舉辦桃園中壢事件48週年紀念暨《天命》上冊新書發表會,大談他求學、從政到1977年對台灣民主影響至為關鍵的中壢事件。

許信良7日接受Youtube頻道《大雲時代》主持人李四端專訪,他在節目中透露已預擬下冊七章,將從美麗島事件,談到最後一章則是「世界現在該怎麼辦」;他也對台灣當前朝野惡鬥的憲政僵局,以及兩岸民族主義對抗及民主發展,提出獨到的見解。

許信良:台灣要解決兩大問題 民主不夠好、貧富不均

李四端以《天命》下冊主題「台灣的未來該怎麼辦?」詢問許信良對當前台灣政局的看法。許直言,台灣的問題,第一個就是「台灣的民主不夠好」,我們雖然有民主,但不是民主國家,一直胡搞,所以對中國大陸沒有發生很大的影響力,「我們現在台灣民主就有問題,現在就是運作的不順暢,而且很多問題,這是我們民主不夠好,所以民主要怎麼更好,他是有一套想法的。」

「第二點就是貧富不均,這是全世界的問題。」許說,他一直都很讚揚全球化,認為全球化帶來所有國家更大的反應,全球化是很大的貢獻 ,可是全球化帶來國家裡面更大的貧富不均,所以台灣當然很嚴重貧富不均,所以怎麼樣來解決貧富不均問題 ,也是他認為非常重要的。

許信良說,他在《天命》這本書裡談了很多社會福利問題,他認為台灣有兩大問題, 「一個就是怎麼解決我們內部的問題,讓民主更好,然後當然要處理兩岸的關係,另外很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解決貧富不均的問題」。

台灣需要更好的領導者?  許信良:這句話現在還是一樣

李四端提及許信良1999年曾說過的一段話,「台灣現在需要一個更好的領導者,更好的政黨,來帶領台灣面對新世界 」,詢問現在是否還是如此?許回答,「這句話今天還是一樣 」。

許信良進一步闡述,台灣民主不夠好,當然跟現在的政治經營有關係。他說,「我們是很傳統的」,所謂傳統就是從50年代就開始藍綠的對抗,現在問題沒有解決,反而更嚴重,「主要就是兩個不同民族主義的對抗,一個是中國民族主義,一個就是台灣民族主義,中國民族主義認為台灣是中國的 ,這目標一直都沒有改變,而台灣民族主義認為台灣不是中國的,台灣就是一個獨立的,台灣應該是屬於台灣人民的」。

許信良說,過去這個兩個民族主義的目標是衝突的,可是這兩個民族主義,不只在兩岸關係是重大問題,在台灣內部也是一樣,台灣內部有強烈台灣民族主義者也有,也有中國民族主義者認為自己是中國人民;坦白講 ,在台灣,50年前這種民族的認同,很多現在還是有的,這樣的衝突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脫離,沒有超越歷史的宿業。

許進一步說明,他認為要解決台灣這個問題,一定要超越對抗的民族主義。他認為,民族主義就像宗教信仰,沒有什麼對錯,你認同中國民族,希望中國強大,這沒有什麼不對;同樣道理 ,那些相信台灣民族主義的人,認為台灣應該發展出一個 跟中國不同的未來 ,這個也沒有什麼不對,但是台灣還是不幸,因為這兩種民族主義的目標是對抗,所以必須超越。

舉歐盟整合為例 認為台灣必須超越兩種對抗的民族主義

許信良強調,所謂超越,就是超越兩種對抗的民族主義,這就是他談的,台灣現在跟未來要怎麼辦?中國現在怎麼辦?世界現在怎麼辦?他認為這三者息息相關。

他舉歐盟為例,認為歐盟是最偉大的一種整合,由26個不同的歐洲國家結合,歐盟其實就是另一個新的國家,它有對外的共同的外交,甚至有共同對外的關稅,對內經濟上,就像一個國家一樣,但是原來的德國、法國 、波蘭 等所有26個國家。在內政上他們都完全獨立,既獨立又統一,簡單講,歐盟就超越傳統的民族主義。

「事實上,民族主義在歐洲是最早發生的,而且民族主義對歐洲的為禍也最烈。許信良指出 ,民族主義一定帶來衝突,我們看到像歐洲歷史,我們知道過去歐洲兩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幾百年歷史,也不斷的因為民族主義在衝突的,如德法戰爭。

主持人李四端追問,現在雙方似乎走到一個對撞的過程(指行政院不副署財劃法),政黨、府院,許有沒有一些基於從政經驗的解決方案的建議?

許信良表示,現在這個衝突, 它也不完全是他剛剛講民族主義的衝突,基本上今天藍白綠即使有民族主義的那種因素,但更重要還是,目前各政黨的政治精英,對我們憲政體制真的瞭解嗎? 我們憲政體真正的意義是在哪裡 ?

批「執政黨、反對黨都錯了」 沒有了解憲政體制的政治基因

許信良提及1990年代他當民進黨主席時,那時候他跟李登輝先生合作修憲,目前我們的中央政治體制,就是當時修憲的結果,「如果當時不修憲,台灣現在就是內閣制,總統就是虛位元首。」

他說,兩蔣總統到台灣來時,他們並沒有按照中華民國憲法去施政,它就是用臨時條款取代中華民國憲法, 所以後來台灣的民主化就是讓中華民國憲法真正實施。他說,1990年代初期的時候,若按照真的中華民國憲法,台灣現在是內閣制,當時修憲,他跟李登輝先生合作,「其實我們當時修憲的藍圖,我們依據什麼修憲,讓憲政體制運作? 簡單講,就是依據法國的雙首長制」,他當時認為,如果不修憲,台灣的憲政運作,一定會出問題。

李四端問,「如果按照雙首長制的話,那您的意思承認,我們行政院長真的有副署權就回事?」許信良回答,「我要說的是,我們是這樣走到今天這樣的一個對抗,基本上我認為就是我們的政治的基因,有權運作憲政體制的政治基因,可以說都沒有去了解,都沒有去依據,我們的憲政體制 。」

李四端問,「所以無論執政黨、反對黨都做錯?」許信良回答, 「都錯,所以這個會這樣衝突,是很自然的。」李再問:「或者他們看到他們可以採取利用的一個機會(拒絕副署),但其實沒有看到整個憲法修改的精神?」許則回:「對,沒有錯,完全正確。」 李接著問:「所以他們現在,你覺得他們在取巧嗎?」許回:「也不是取巧,我基本上認為,我們雖然修憲,可是其實我們的政治基因,從來沒有認真去了解我們的憲政體制,也沒有把這個當成 一回事。」

立法院把自己當成美國或內閣制國會 民進黨卻說不出違憲在哪裡?

李四端問,「雙首長制的精神,應該是彼此要有一個互相的制衡跟尊重,那現在有沒有制衡 ?」

許信良回答,「簡單講,問題在哪裡? 第一個,我們的國會把自己當作美國的國會,或者當作內閣制的國會,就是說,我國會有一切權利」。他說,以內閣制來講,內閣制的國會,就像英國國會、像歐洲國家的國會,內閣制的國會,尤其英國來講,國會可以決定一切,國會除了不能把男變女、女變男以外,沒有不能做的事情, 「國會至上、 國會決定一切」,這是內閣制國會的基本精神,所以以內閣制的國會來講,沒有什麼不能做的,沒有什麼不能決定的 ,這是內閣制的國會。

「依照內閣制的國會,很簡單,就是行政院長、內閣總理 ,然是內閣的國會多數去組閣,這是內閣制的精神,就是這樣。」不過,許也說,「我們修憲以後的憲政體制,不是內閣制的國會,也不是美國總統國會,可是我們現在的國會,都把自己當作美國的國會,美國國會也沒有什麼不能做的,對不對,還有內閣制的國會,認為國會沒有什麼不能做的,但其實雙首長制這個國會不是這樣 。」

許信良說,因為現在國會這麼做,所以民進黨一直說現在的國會是違憲運作,其實是有道理的,可是他們說不出違憲在哪裡?」他說,民進黨現在的大問題是,你說國會違憲就一直講違憲,但怎麼違憲呢? 你說不出所以然,沒有辦法說服老百姓說為什麼他們違憲,「我們雙首長制的國會,其實是不可能像現在這樣,說你什麼都可以決定,是不可以的 。」

他舉法國的雙首長制國會為例表示,國會是不能夠增加國家的財政支出,國會沒有權增加國家財政支出,你只能刪,不能增加,那是很基本的國會的權責,但美國國會就沒有這個限制,它可以決定預算,可以決定多少錢都可以。他說, 所以民進黨講國會違憲,其實是對的,可是他說不出道理來,你應該很具體的讓人家知道為什麼國會沒有這個權力,如果國會可以隨便決定預算多少, 可以隨便增加預算的話,那個行政權是無法執行的。

李四端問,「所以你意思是,無論是執政的或者是在野, 兩個只看到對自己最有利的解釋 ?」許信良回答,「對!這一切都違憲,都違憲 。」

閣揆不副署就應下台 「國會多數不敢倒閣」是現在僵局最大的因素

許信良說,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正常的民主政治,行政院長可以不副署的,「如果行政院長不副署,你就要辭職,你不贊成這個立法,不贊成總統公布的法律,我沒辦法幹,那你要辭職,這就是最基本的政治責任」。他說,民主國家沒有這種例子,「如果你不副署,你不執行,可以,那你下台!」

李四端問:「你們當初在設計的時候,有沒有想到今天的這個局面 ?」許信良回:「不是沒有。」他說,當時修憲的時候,其實是依據法國第五共和國,但是當時的環境沒有辦法完全按照第五共和國的體制,而且按照法國制度的話,我們現在也問這個問題,那法國體制有兩點,一個就是說總統有解散國會權,那我們現在總統解散國會,只限於國會倒閣,那總統如果不以為然,他可以解散國會,所以只有限於這個條件。

「但法國總統的解散國會權,並不限於這個(倒閣), 他可以自己發動」。他說,這個主要是用來解決憲政僵局,像目前的憲政危機。我剛剛講,我們的憲法規定,你怎麼打開僵局?你國會多數,如果你不滿意這個政權,你可以倒閣,但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,我們國會不敢倒閣,「國會多數不敢倒閣,這就是讓我們憲政僵局最大的因素」。

許信良說,我們憲法有(解散國會)這個設計,但是因為國會多數不敢倒閣,但國會又把他的職權無限擴大,變成內閣制的、變成美國總統制的權,這樣憲政僵局就沒辦法解決。

許信良說,當時修憲的時候不是沒有想到,但當時民進黨就不同意。他說, 我們當時為了修憲就取消行政院長的國會同意權,可是因為我們的國會議員,我們的立法院,包括民進黨也是一樣,就習慣於立法院的權力,立法院一定要行政院長需要經過立法院同意,就是原來的憲法有了權力,法國制度就是把這個權力取消掉 ,所以當時我們修憲的第一個就是取消國會的行政院長同意權 。

許信良說,當時的民進黨的立委非常不以為然,包括當時他的老朋友施明德、林義雄先生,他們發動民進黨的立委到當時修憲的地方,就是陽明山的中山樓去抗議,甚至發動罷免他,「你想想看,連取消國會對行政院長同意權,他們都不能接受,那總統可以解散國會,可以無緣無故解散國會,當然更不可能同意」。他說,當時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政治環境之下,所以總統有解散國會同意權,這不可能被接受,所以現在這個僵局就無解。

許信良說,「當然,你說如果今天國會瞭解到這一點,我有這個權,要打開僵局,像行政院長這樣,那你就很簡單,國會沒有理由不倒閣,你國會多數通過的案子,行政院長可以不副署,國會沒有理由不倒閣,問題在這裡,國會多數不倒閣,就讓這個體制運作機制整個就僵在那裡。」

但許也說,這個話要講回來,民進黨你國會少數 ,你可以這樣一黨專政嗎? 這是很基本的民主問題,當然不可以。

他說,其實簡單講,你執政者當然要想辦法在國會贏得多數,但事實上,選舉結果你沒有多數怎麼辦? 法國的慣例就是 ,如果你沒有多數 ,你就讓國會多數組閣 。他說,這樣有人會問不是變內閣制了嗎?但他認為,兩者不一樣,內閣制的話,如果你國多數就組閣,就完全按照國會多數的意思組閣,你總統一點運作的權力都沒有 。

「現我們現在的雙首長制、法國的制度,就是讓總統有介入運作的這種政治機制」。他 說,怎麼講呢?行政、內閣沒有國會多數支持 ,這絕對是違背民主政治的常理,所以怎麼讓國會多數支持你,雙首長制是就讓總統有介入運作的那種選擇,行政多數就是 就是你施政的基本前提。

許信良:如果憲政僵局無解 最後就是人民用選舉解決

李四端說,所以簡單來講,要不就是行政院長自己辭職,總統重新任命一位在野黨多數黨的人來做組閣工作,不然就是在野提倒閣,在行政院長辭職之後,總統可以要求解散國會、重新改選,國會也要動作,但現在看起來雙方都不願意去動作。許信良接著說,「僵局吧,雙方都不按照憲政體制去解開僵局。」

李四端問,「您認為當初制憲的理想太高?」許回,「那不是,法國的運作就非常好 」。

李四端問,對於現在的政治人物,不了解當年制憲的構想,現在也沒有心意要去執行當年的構想,你失不失望?許信良回,「我當然失望,我當然非常失望」,但他必須說 憲政總是要有體制,如果都不按照憲政體制,不依循慣照,這樣就是僵局,無解,雙方都有責任。

許良說,如果僵局無解,「民主政治最後解決危機的就是人民 」,現在不能解決,最後就是選舉解決。